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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文 ] 和平与发展的时代正式终结——从欧洲SWIFT制裁俄国,看中国的对应之道

原著者:王孟源博士

原著者简介:长于台南,清华大学物理系毕业,哈佛大学物理硕士及博士,后转往金融界,历任巴黎银行研究主管,瑞士联合银行经理(于2001年发明世界第一个全自动交易程序),瑞士信托经理,现已退休。业余兴趣在于研究经济,军事和历史。

(已由原文繁体转换为简体,并对某些英文人名进行了中文备注)




乌克兰


乌克兰争议自2014年的广场政变至今已有八年,其间俄国一方面积极强化自身经贸金融体系,以承受既有和可预见的欧美制裁措施,另一方面主动争取欧盟决策核心,与Merkel (默克尔)达成默契,签下Minsk (明斯克)协议,并建设北溪二号管道,赋予德国在下一轮冲突中置身事外的余裕。很不幸的,在Merkel (默克尔)退休过程中,英美果然趁机挑起事端,而继任的德国新政府毫无战略警觉和眼光,即使在北溪刚好建成,法、意两国领导也已经积极沟通,试图安排欧俄和解的背景下,依旧拒绝终止冷战结束以来北约的前侵策略,自愿步入昂撒集团预设陷阱,成为新冷战的前线炮灰。


Putin (普金)和Scholz (朔尔茨)在2月15日会面不欢而散,几日后冬奥顺利结束,俄方随即对乌克兰发起全面军事行动,代表着完全放弃七年来的多边外交策略和辛苦而得的成果(一旦乌克兰易帜,Minsk (明斯克)协议和北溪二号就纯属多余;俄方刚刚遣散了北溪欧盟公司的所有职员,正式接受几十亿美元投资打了水漂),改以单边手段解除来自北约的军事压迫,这很明显是Scholz (朔尔茨)先背弃两国外交默契才可能发生的结果。其后英美自然要求欧陆国家承担起制裁俄国的两败俱伤损失,并且开始准备资助对俄占乌克兰进行游击骚扰(例如英国外交大臣Liz Truss (莉兹·特拉斯)公开支持英国佣兵加入对俄作战,已有丹麦跟进)。这样不但立刻造成欧盟经济大失血,而且在东欧留下长期战乱的溃烂创口,手段之辣、用心之毒,令人发指;然而德国和欧盟领导阶层居然毫无所觉、全力配合:前者打破二战后传统,捐赠武器资助交战方(不过我并不把德国再军事化本身算是个威胁;这是因为依照他们当前的行政效率,10年内都不可能有任何显著的战斗力提升,届时欧洲整体的衰落早已明显化,他们的国力绝对无法负担高昂的军费,所以在那之前,即使这一届政府冥顽不灵,下一届也必然会放弃再武装的企图);后者则同意多方面封锁、制裁俄国,其中最受瞩目的,是将俄国的主要银行踢出SWIFT网络之外。




SWIFT


SWIFT是环球银行金融电信协会的简称,1973年由一群欧洲银行合作成立,任务是建立自动化、标准化的电子讯息网络来取代旧有的转账汇兑手续。其后普及到全球,并在美国设立了一个重要的分部。2001年九一一事件之后,美国国会立法通过了爱国者法案(Patriot Act),授权并要求国安部门对全世界电信做全面监控,其中也包括了SWIFT,连欧盟内部的所有事务历史记录也被强迫转交给CIA、NSA和财政部,然后依美国国内法来做单边惩处。一个典型的案例,是2012年丹麦人Torben Nødskouv向一家德国批发商网购古巴雪茄,通过银行转账支付了13万7千克朗(约当2万美元),但因为美国对古巴实施贸易制裁,这笔钱被SWIFT自动没收。这当然违反欧盟法律,但受害者依旧申诉无门。


同样在2012年,美国首次直接使用SWIFT作为外交制裁手段,目标是伊朗的主要银行。原本伊朗早已全面无法使用或拥有美元,但失去SWIFT之后,和欧盟之间的欧元贸易也因而停滞,经济受到严重打击。这里的重要细节,在于SWIFT基本上依旧是欧系银行的同盟,24名董事中只有两人代表美国银行,以及中、俄、日、澳、加、新、港、南非各一人。基于美元的长臂管辖早已是国际上的家常便饭,包含所有金融系统和信道,但受害者还可以改用欧元;通过进一步劫持SWIFT来做制裁,美国封闭了使用欧元进行国际贸易的替代管道,而且因为欧元是欧盟的内定货币,这也实质管控了欧盟的对外贸易。


2014年的第一波东乌冲突期间,就有将俄国排斥出SWIFT的企图,后来因为Merkel (默克尔)的反对而作罢,俄方随即建立了自己的支付通讯网络SPFS。中国的努力更早,在伊朗受到制裁后一个月,人民银行就开始筹划CIPS(人民币跨境支付系统),2015年年底正式启用。目前每年价值140万亿美元的国际跨行支付中,SWIFT占比90%以上;CIPS的数字表面上似乎相当于5%,也有说法认为只占0.5%,目前我尚无法确认如何可靠地解读这些互相矛盾的统计资料。




外汇储备


理论上,SWIFT只是一个支付管道,受到制裁的国家想要继续使用欧元,尽可以改用其他通讯方式,除了SPFS和CIPS之外,电传打字机、电子信函、电话、电报和甚至信件都是潜在的替代。所以实际上,被SWIFT踢出系统,完全不是媒体上所吹嘘的“终极核选项”,而只是美国依靠货币霸权对敌人做金融打击的许多步骤之一,其实际意义在于防堵对方改用欧元,因而必然伴随着关闭其他后门的手段,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扣押受害者的外汇储备。这个明显违反国际法的强盗行为,在伊朗、委内瑞拉、古巴、阿富汗等国被制裁的过程中,早已被使用过,这次被应用在俄国身上之所以惊人,纯粹在于后者的经济体量和国际地位,远非那些弱小国家可比。


1990年代中期,美国金融财阀利用美元的低利率,对第三世界大幅放贷,然后在1997年收网,凭借着协同一致的拒绝结转(Roll over)美元贷款,以及在货币市场的杠杆做空,成功击破许多亚洲国家的金融护盾,然后由IMF出面,强迫这些国家贱卖优质民族资产,例如韩国的三星就是因此而被外国财团获得多数股份。事后新兴工业国家普遍记取教训,累积史无前例的外汇储备,虽然短期内避免重蹈覆辙,长期下来却反而增强了美元的国际额分,容许美国对外输出通胀压力,这也是在其后25年美联储得以简单印钞来资助国内无度消费的基本原因。


俄国也是1997年危机的受害国之一。Putin (普金)掌权之后,努力整顿经贸,长期维持财政和贸易双重盈余,得以建立庞大的外汇储备,当前总价值高达6300多亿美元,仅次于中、日、瑞士,位居世界第四位;其中超过半数是欧元资产,美元计价的只略高于1/7,这显然是已经考虑过昂撒阵营的永恒敌意和美元霸权的搜刮机制了。然而德国和欧盟出乎理性预期的自我伤害,依旧让俄方的准备落空,一夕之间失去对大半外汇储备的掌控。接下来俄国必须面对的,是对卢布的卖空攻击:既然俄国中央银行无法动用自己的外汇储备,自然也无力在货币市场对抗卖压。美国这个操作的用意,却已经不再只是搜刮资产,而在于通过截断外贸,引发经济混乱,以达成政权更迭的最终目标。




新外交态势


本月这一系列事件,代表着冷战结束后,现代世界历史专注在和平经济发展的全球化阶段正式终结,昂撒集团成功裹挟欧盟,逆转了30多年来欧陆核心国家缓步寻求外交独立的努力,在欧洲重新建立新一场冷战对立。德国的新政权彻底放弃了Merkel (默克尔)的务实路线,不惜充当损失最大的炮灰,尤其值得中方警惕。美国的如意算盘,毫无疑问的必然会想要利用这场冲突作为前例,在有合适借口时把各种协同打击手段复制在中国身上,将新冷战带到全球每个角落;届时中方将不再能依靠理性的德国总理做出制约,反而面临比美国还要更歇斯底里地使用经贸制裁手段的欧盟。昂撒媒体已经对中方多次栽赃,香港、新疆、和未来几年有相当可能的台海冲突,都可以简单引发欧美联合经贸制裁。然而中国对外贸的依赖,远高于俄国,受制裁的影响倍增因子也会是数倍于俄方;这才是德国政略转向的真正威胁所在。


与此同时,第三世界国家却对昂撒集团的宣传和作为普遍表现出疑虑:印度和阿联酋在安理会表决中,选择做出和中国同样的弃权;土耳其、以色列、南非、沙特都拒绝明确表态;就连以亲美著称的巴西现任总统也不想参与对俄制裁。此外欧盟国家并非铁板一块:法国的Macron (马克龙)显然明白事实脉络,曾经尽力安排欧俄和解,可惜因Scholz (朔尔茨)作梗无功而返,现在迫于昂撒舆论攻势才假意附和;意大利的Draghi (德拉吉)同样参与了对俄谈判,在上月试图转任虚位总统失败之后,反而可能在总理任上多留几年,成为另一个智商正常、可以理喻的欧盟领袖;而德国新政府在关闭北溪的问题上,也曾拒绝美方要求数个月,证明其仍对本国工商精英的专业意见有若干尊重。


贪婪如美国现政权,也极可能会想要等到对俄斗争告一段落,再转过头来打击中国。中方必须认清,俄中不但唇亡齿寒,而且如果俄国能成功存活,过程中对欧盟所作的任何反击都将有吓阻作用;所争取到的时间,也是在赋予中国额外的机会来做好一切准备。因此中国的对应之策,分为短期扶助俄国,和长期预做抵抗两大类,以下分别讨论:




短期因应措施


昂撒宣传铺天盖地,欧盟群众民意沸腾,中国作为台面上的旁观者和调停者才能对俄国做出最大帮助,所以不宜公开顶撞,招惹暴民怒气,一切实际作为以低调为上,多做不说,静等西方幼稚民众的注意力自然过期消退。公开外交,应专注于“和谈解决”、“民生优先”、“互相尊重”等等中性辞令,与法、意和第三世界区域强权合作,推动和谈;如果能形成非正式联盟,同步发话,将会有最大效果,也有利于为稍后讨论的长期策略扎下基础。


中国的巨额外汇和全面工业实力,是俄方当前最需要的救生丸。因局面还在迅速演进之中,政策细节讨论不可能赶上时效,这里只提供原则性和组织上的建议。首先,人民银行应该立刻和俄国中央银行成立永久性(原因参见下文)、副行长级别的联合办公室,统一指挥货币市场运作。国务院则可以考虑建立临时性的跨部门小组,处理几个事项:第一应俄方要求来统筹提供所需物资,并视己方需要尝试买下被欧盟拒绝的俄国产品;第二研究如何帮助中国企业替代即将撤离俄国的欧美公司;第三与俄方协同,重新安排因战乱和制裁而被打断或干扰的交通线。至于加速推进天然气管道的建设,我已在上一篇文章(参见前文《2022年国际局势的回顾与展望》)里特别强调过了,不再赘言。


当前美国经济已出现严重的通胀信号,美联储若不积极加息,可以确定会进一步恶化;与此同时,各级政府依旧面临庞大的结构性赤字,美联储若积极加息,会使公债利息支出大幅飙升,财政收支彻底失衡,而且各类金融资产的极端泡沫一夕之间被刺破,绝非美国虚弱的实体经济所能承受。中俄在自身情势稳定之后,应该在合理范围内积极采纳所有可行手段,包括让人民币稳步升值(如果能与其他出口国协同,更为理想,参见下文有关亚元银行的讨论),尽可能将通胀局限在欧美自身,从根源上削弱西方对外作恶的能力。




长期对应的原则


中国出口型制造业的过度强大,原本让所有其他新兴工业国心有疑虑,不愿走得太近;未来5-10年,中国的经济会继续以高于全球平均的速度成长,从而产生更大的国力不平衡,更加不容易说服这些国家参与中方主导的国际整合。然而中国准备面对昂撒联合欧日未来必然会尝试的全面制裁,除了健全自身之外,更重要的是预先争取盟友,并且通过国际组织、条约和既成惯例来事先固化他们的立场。现在由于欧美的过度扩张,对第三世界产生心理震撼,后者的主要成员全都对欧美制裁俄国有兔死狐悲的反应,反而为中国创造了一个稍纵即逝的良机,可以先抓稳俄国,建立新联盟的核心,然后再以其作为示范,逐步吸引其他国家进入以中国为中心的卫星轨道。换句话说,中国应该彻底摒弃韬光养晦的被动心态,积极主动地建立替代性国际经贸体系,升级多边关系,充分把握当前由俄方做出重大牺牲才争取到的机会,主导新世界秩序的重组。


昂撒集团对不顺从的国家,打击起来无所不用其极。虽然金融经济制裁的效率最高、代价最小,如果中国的军事力量露出破绽,美国同样会想方设法做针对性的攻击,因此这方面的准备也不能轻忽,尤其战略性军力格外重要:毕竟必须先消除美方做核讹诈的可能,才谈得上其他方面的斗智斗勇。在这一点上,Putin (普金)早已做出示范:他优先投资重建核武,而且严防死守,务求在核吓阻上滴水不漏,非常值得中方借镜。


即使只看金融经济制裁的手段,美国也从来没有道德和法律的下限。每次受害者根据上一轮制裁做好准备,美方总是乐意无限加码,直到对手承受不起为止。所以即便这一次对俄的新制裁,已经包含了扣押存放在欧美银行的主权资产,也不代表未来美方想不出更离谱的新花样,例如对美国国债直接赖账作废,或者连民有的股权和地产也一并没收。唯一能杜绝被掐脖子的办法,是严格检视所有西方主导的国际经贸政治法律体系,设法对所有节点做出替代。在这个过程中,最要不得的心态,就是惧怕与美国脱钩;事实上,只要是欧美主导而中方对其有依赖,那么几乎可以确定会被用来制裁中国。我将在下面挑选一些最需要替代的组织和工具做讨论,但本文的清单绝不是详尽无遗的;中方有必要另外做出全面、系统性的检讨。




长期对应的策略:军事方面


前面已经提到,有足够的战略吓阻能力,是与美国对等周旋的必要前提。这里的所谓“足够”,指的是同一个数量级的第二击核弹投送能力;换句话说,在承受美国先发打击之后,还必须有够多弹头能突破美方的导弹防御系统,摧毁数百个目标。当前中国的核武备,远远低于这个需要,亟待加速弥补。尤其抗打击能力最佳的导弹核潜艇,刚好就是中国军工技术落后美国最远的项目,必须赋予更高的重视和优先。


弥补核潜艇技术弱项的一条快捷方式,是引进俄军的最先进样本;这里战略导弹潜艇可能太过敏感,因而可以专注在攻击核潜艇上,亦即Yasen-M。我建议购买四到八艘,除了供核潜艇研发单位参考之外,也立刻增强海军的远洋战力,为战略导弹潜艇和航母战斗群提供护航服务。因为潜艇的身份识别靠声纹,中俄两国共享一个型号还有额外的好处,也就是当其中一方保持中立时,敌方即使侦测到潜艇也不能简单确定国籍,也就不能贸然攻击。此外,俄国军工企业可能用得上这笔外快;如果俄方愿意以货易货,中方还可以顺便推销自己的先进水面舰艇,以对第三世界做免费的广告。这次俄军入乌作战,颇受限于中大型无人机和实时侦测信息网络的不足,这些装备也是可以供俄方考虑的选项。




长期对应的策略:金融方面


在金融方面,基本是对既有欧美体系节点做替代;这必然会需要中俄两国央行的长期密切合作,所以前面提到的联合办公室,应该做为永久性的机制。


我们首先考虑SWIFT。支付系统在电子信息技术上的要求很低,中俄应该能够很快整合既有的两个系统,推出统一的标准,然后强制要求所有在两国有分行或者想要使用两国货币的外国银行,都限期采纳。中方应该指定几家厂商,以平价对外国银行提供装机服务,务求迅速普及;对人均收入水平极低的落后国家,更可以考虑以援助形式推广。国际支付系统正在面临新一代技术的挑战,包括数字货币和零售支付系统的跨境联网;在这些方面,中方已经有足够的本土技术和经验,不难快速升级,努力的重点方向是要寻找更多国家的合作。此外,信用卡网络也可以连带整合并推广。


本文稍早提到IMF在1997年金融危机期间,为美国财阀搜刮亚洲民族资产打了先锋;这个角色很可能会在当前酝酿之中的下一波全球性通胀危机下重演。与亚投行所模仿的世界银行相比,IMF才真正是国际金融体系的枢纽之一,不但一再充当昂撒财团对外金融搜刮的白手套,而且实质上作为不挂名的国际破产法庭兼最终资金来源,有着很大的规则制定权和执行权。建立替代IMF的机构,是将财务虚弱国家从英美金融桎梏下解放出来的必要步骤:如果中国想要联合第三世界,一同抵抗欧美制裁,就也必须提供财政破产重整的服务,而众筹显然优于自己独自掏腰包。


不过SWIFT和IMF,都还只是欧美主导下国际金融体系的零部件,那个主导权的根基,其实在于美元和欧元的货币霸权。其中美元占大约60%的国际额分,欧元占20%,相对的,人民币额分低于3%。原本欧元是替代美元的最佳选项,现在欧盟被美国裹挟,中、俄和所有第三世界国家都只能另谋出路。然而任何金融工具都自带很强的网络效应:市场额分越高,交易阻力越低,自然吸引用户,货币也不例外。要将人民币的额分在短时间内提升一个数量级,先天就面临极大的阻力;与此同时,美国对冲基金虎视眈眈,人民币作为中国金融体系对外的防火墙,又不能轻言自由浮动兑换,也就更加难以在国际上推广。


我认为这个难题的最佳解决方案,是基于一个多年前中方曾经构思过但被迫放弃的选项,加以改良扩展;这里我指的IMF的SDR。SDR,亦即Special Drawing Right,本质上是一篮子货币的合成体,类似股市的ETF,也是一篮子股票的集合,然后整体再被当成一支新股票来做交易。SDR是现成的货币篮子,但没有被拿来当流通货币使用过;当年中方的提议,明显是对美元和欧元的挑战,所以很自然地被IMF拒绝了。现在中国和其他国家对替代货币有了更急迫的需要,也就应该联合起来,独立于欧美体系,建立新的篮子货币,名字可以叫做“亚元”,以沾“美元”和“欧元”的光。


篮子货币容易建立和推广:只要成立一个亚元银行,任何财务健康的国家都可以相对简单地加入,贡献若干自己的货币,增加亚元篮子的总值,然后亚元银行发行对应着所增价值的新亚元,作为交换。如此一来,各成员国仍然保有既有的独立货币,国内金融体系丝毫无须变动,完全封闭也不要紧。亚元只用在国际贸易、外汇储备和国际大宗货品定价上,不受单一国家的掌控操弄,是理想的国际通用货币;而且可以先小幅试用,再视情况增减投入。中、俄是先天的创始成员国;伊朗、委内瑞拉的财政不平衡,不适合加入,但也可以纯粹作为使用者;只要再争取到沙特、阿联酋和卡塔尔,立刻有了全球油气定价权,从而获得和欧元叫板的底气。虽然亚元银行的规则细节,有待仔细考虑谋划(尤其对希腊式的财政失衡和土耳其式的货币滥发,必须预做防范;换句话说,必须有维持亚元与成员货币之间合理汇率范围的稳定机制,我建议参考Keynes在1944年Bretton Woods会议中所提出的原始方案,亦即所谓的Bancor+国际结算组织,但最终细节当然应该由中俄专业团队通过严谨论证来协同决定);在当前欧美金融霸权的紧迫威胁下,这显然是值得优先尝试的方案。




长期对应的策略:国际治理


第三世界国家的广泛合作支持,对本文所有的建议都会有帮助,而且事实上是其中绝大部分倡议的成败关键。中方应该从既有的“一带一路”基础上,更向前迈进一大步,参考欧美的前例,建立一系列永久性国际组织,将合作关系绑定固化,不但成倍增强对抗制裁的能力,而且对圈外国家也会很强的示范和吸引作用,就如同欧盟会员资格在过去几十年对东欧国家,包括乌克兰的政治路线有高度影响一样。


然而这些潜在合作对象的经济、政治、地缘背景差异很大,显然不宜以官僚习性一刀切强制争取,必须循序渐进、步步为营,因应国家需要、国际情势和各国国情做出弹性选择和随机适应,这要求有非常高级别的外交决策者持续做出专心处理,否则会有弄巧成拙的危险。中方应该先仔细考虑是否能够并且愿意投入足够的高层管理和决策资源,再决定参考或采纳以下的建议。


这里我认为,应该模仿二战后的欧洲,建立一系列初级的跨国合作组织,由中俄扮演当年德法的角色,优先吸引周边和重要新兴国家,以作为第三世界凝聚力量的核心。可以立刻建立的组织有:


1) 对应着欧洲经济共同体(EEC)的欧亚经济共同体(Eurasian Economic Community),初始会员包括中、俄、哈萨克斯坦斯坦、香港,未来潜在会员包括东盟国家、蒙古和白俄;这里的入会资格,必须是财政和贸易收支平衡的经济体。会员之间的实惠,从相互关税全免开始,逐步统一工商业标准,建立共同的监管机构,协同跨国交通建设,然后慢慢向关税同盟(亦即对圈外国家采取统一的关税政策)迈进。


2) 对应着欧洲煤钢共同体(ECSC)和欧洲原子能共同体(EAEC)的欧亚能源共同体(Eurasian Energy Community),初始会员包括中、俄、哈萨克斯坦斯坦、伊朗、巴基斯坦,以及如果能争取到的话,阿联酋、沙特和卡塔尔。入会资格是油气出口国,以及中俄核电技术的进口国。我认为世界正在向新能源转型,油气出口国也会想要引进新能源技术,所以应该把两个类别合并在同一个机构之中。这个组织的长期任务之一,是统一长途电力输送标准,建立洲际电网,以互通有无。


3) 欧亚空间合作组织(Eurasian Space Cooperation Organization),初始会员包括中、俄、哈萨克斯坦斯坦,以及任何有卫星发射或制造能力的国家。这个组织的实际目的,是作为装点和平合作的公关样板,以及加强多边交流的通道,并没有实际经济或国安意义,所以入会资格相对宽松。


印度作为中俄之外最重要的第三世界国家,原本应该是外交争取的对象,然而印方由于文化和历史传承,对中国有极为深刻的非理性敌意,不是中国单向友好态度所能影响改变的。拒绝其加入中国主导的国际组织是正确的原则,否则就将复制上合组织实质瘫痪的恶果。如果为了安抚印度而必须递出橄榄枝,唯一可以容许印方参与的,是欧亚空间合作组织。


欧洲经济共同体建立之初,号称是为了消弭未来战争的可能;这是欧亚经济共同体可以照抄的外交公关说辞。一旦欧亚经济共同体步上正轨,就可以设法推动适用于整个组织的“反歧视/反制裁法”,让任何参与对成员国做制裁或歧视待遇的外国企业,自动丧失所有专利、版权、商标和减税优待,并且纳入特别监管,由专门机构天天拿着放大镜来做检查。


在更长远的未来,中国会有对所有现存的国际法庭和仲裁组织做替代的需要,这是应该预做准备,然后视国际局势发展见机(例如某国际法庭发生丑闻或重大变故)出手的事项。


【后注一,2022/03/11】本文成稿于十天之前,至今欧俄对峙局势已进入下一阶段,亦即美国正在全面施压,要求德国立刻彻底禁止俄国油气进口,而且不惜先做示范。虽然美方寻求替代供货商,要比德国容易得多,代价也相对低得多,这仍然是一个重要的战略升级,很可能接下来会有类似叙利亚的化学武器栽赃事件,以鼓动民意逼迫德国采纳自杀性政策。俄方显然已有预期,正在外交宣传上准备预先消毒;未来一两周,将是这方面博弈的关键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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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王孟源博士与网友互动对话


乌鹊南飞

2022/03/11 23:13

美国成功裹挟欧盟,说明之前拉住欧洲简单取胜的希望破灭?所以接下来必须和俄国以及广大第三世界深度合作,那么一得看第三世界此次被震慑的程度(欧洲经历两次世界大战才痛悟开始联合)二得看中方高层觉醒的层次与执行速度。


王孟源博士:

你还记得博客已经倡议好几年,要拉稳欧盟、孤立昂撒的大战略吗?当时虽然Merkel (默克尔)理性务实、Trump (川普)得罪盟友,欧盟为美站队的机率为零,但我还是未雨绸缪,说过应该趁早让利,签订投资协约,彻底绑定中欧关系;那个逻辑就是Merkel (默克尔)、Trump (川普)总会退休下台,届时会有危险,即使危险看来不大,买个保险是值得的。结果中方斤斤计较,到Trump (川普)败选才急着出手,没来得及办成;所以这次欧盟放弃中立,虽然似乎是所有人始料未及的黑天鹅,但我绝对是曾经考虑过这个可能性,并且做出针对性建议的,只不过是被中国学术、智库界的噪音淹没而没有被采纳实践罢了。现在亡羊补牢,工程浩大,但我至少把方略讲清楚,其他人看不看得懂、能不能做到,非我所能强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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